它不是小说，它比小说更残酷

1991年，乌克兰宣布从俄罗斯独立，拥抱了它企盼已久的自由市场经济。几个月后，苏联解体，牢不可破的联盟成为历史，它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牢固。

这种状况在不久之后就会被写上历史书；在浏览器中输入这一年，一行行排列整齐的文字记录了许许多多在几月几日发生的大事，但很少有人知道，身处这些历史之中的普通人，他们的生活如何永远地被改变了。在我们如今看到的资料中，那段时间是一句轻飘飘的话：“乌克兰经历了特定时期的转型的阵痛”，如何生活在一个经历“阵痛”的国家，这份“阵痛”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如前作《她来自马里乌波尔》《暗影中的人》一样，娜塔莎·沃丁在《娜斯佳的眼泪》里，为我们展现了一段极易被忽视、无法去想象的人生。

娜斯佳出生在乌克兰西部的一个乡间小镇，那时战争还没有结束。在成长过程中，她能时刻感受到弥漫在大人中的那种恐惧，再加上父母年老，对于失去与死亡的恐惧无时无刻不在包围着她。在学校里，娜斯佳是优等生，喜欢文学；长大后为了谋生，她成了一名土木工程师。结婚、生子，十多年后终于有资格能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日子也许就会这样平淡、琐碎、烦恼、一成不变地度过——就像我们每个人一样。

然后一切都变了。曾经的象征全都在基辅的街道上被砸得粉碎，本来似乎永垂不朽的东西顷刻间从大地上消失殆尽。新的时代似乎就要拉开序幕，而在此之前都是混乱。娜斯佳领到的工资也越来越少，连续几个月都是白白干活，这个在乌克兰最大的建筑联合企业里工作了近三十年的地下工程高级土木工程师，领到的最后一笔工资是一小袋大米。

作为一个即将退休的前苏联公民，她早已失去理想认清现实，知道国家的许诺不会到来，甚至或许几十年的努力化为乌有，所有的口号和狂想灰飞烟灭，所有的劳动，所有的梦想和希望，汗水和泪水，都没有留下。但至少曾经她勉强能过日子，而现在一切都说不好了。

1992年，乌克兰的恶性通货膨胀突破2000%，这个数字将在下一年突破10000%。在兢兢业业工作了近三十年后，娜斯佳的退休金只够在基辅市面上买两根细长的暖棚荷兰黄瓜。为了生存，这一年的夏天，也是很多人印象中最炎热的夏天，她独自坐上从基辅到柏林的火车，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乌克兰，一个双肩包装下了她所有的行李。

同样是在这一年，娜斯佳和娜塔莎·沃丁认识了，她是娜塔莎自母亲后认识的第一位乌克兰人。她所拥有的这份与近四十年前自沉于河、对于娜塔莎来说充满谜团的母亲近似的乡愁，让娜塔莎在后来不由自主地探索她背后的故事，看着她在东边与西边、乌克兰与德国拉扯，然后无比坚强地生活下去。

当娜斯佳在德国孑然一身，她强烈地思念着自己的祖国：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的孙子斯拉瓦了，那个瘦弱、苍白、缺了两颗门牙的男孩，那个长大后想做魔术师的男孩，他总是勇敢地反复强调自己不饿，总想把仅有的食物留给外婆。她还想念她的女朋友们，想念总是戴各种滑稽帽子的施利亚普卡，想念有着古铜色鬈发和莫名其妙的口吃的索内奇卡，想念细声细气有些老派的伦卡，她看起来像十九个世纪的家庭教师，它不是小说，它比小说更残酷但突然之间就会说出些让大家捧腹大笑的话。另外，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收到女儿维卡的任何消息了。

除此之外，她还想念她的普希金，她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她的阿赫玛托娃。

但娜斯佳生活在一个残忍的悖论之中，想要让所爱之人拥有更好的生活，她必须留在德国，为了居留权，她必须要和一个完全不了解的德国男人结婚，哪怕他们之前没有任何情感，他只会带给娜斯佳更多的工作和更多的债务，但她无法离开他。

正是因为她想念她的乌克兰，所以她不能回家。

更加讽刺的是，当她忍受着千辛万苦获得德国国籍后，她也失去了在故国乌克兰的所有权利，而现在，她想回家。仿佛又回到了故事的开头，只不过一切都像照镜子那般完全反了过来，一个没有德国居留权的乌克兰女人成了一个无权留在乌克兰的德国女人。

家究竟在哪里？

《娜斯佳的眼泪》被称作当代东欧版的《奥德赛》，除去那些细枝末节，娜斯佳的经历与奥德修斯最大的不同可能是，在历经万险后，奥德修斯回到了自己的家，他的家人数十年如一日地期盼他的归来，他的家和十年前没什么变化，他们团聚、庆祝。

乌克兰的故事没有希腊那般宁静的高贵，娜斯佳的故事永远关乎如何生存。娜塔莎·沃丁用更加流畅、冷静的笔触，写下了一位女性和她身边的人，时代的转折如何在他们身上打下烙印，如此阴差阳错又动人心魄。而这一切，如今仍在发生，我们只能通过阅读与记录，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处于时代之中。

***必须要分享的一个故事***

让我产生“这真的不是小说吗！”感的一个人是娜斯佳为了居留权在德国结婚的丈夫，当时娜斯佳在他的折磨下已经非常脆弱，娜塔莎都已经在帮她想假死计划了，却收到了这位丈夫的病危通知——他患了癌症，一种位于两根肋骨之间的原因不明的癌症。检查结果出来，这个不明肿瘤并非癌症，而是他体内的双生儿，他的双胞胎，在他的肋骨下潜伏了六十年，突然开始了快速的细胞繁殖，让他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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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1993年的一天，娜塔莎在家里放了一张俄语唱片，身旁的清洁女工娜斯佳突然泪流满面，她这才意识到，娜斯佳是母亲去世后首个和自己产生交集的乌克兰人，她不仅在基辅受过高等教育，还是土木工程师……

她是怎么从乌克兰的高级工程师摇身一变成了柏林清洁女工的？为什么没有护照也要去德国？又如何和大学恋人分别，再嫁给了德国的楼房管理员？《娜斯佳的眼泪》延续了“马里乌波尔三部曲”前两部的脉络，聚焦于一位来德的乌克兰女性，串联起无数东欧人在20世纪90年代前后的遭遇，讲述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缝隙与时代转折下，一个人的破碎与一代人的四散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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